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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357 縱橫江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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義興郡治陽羨城外,有一座宏大的營壘,正是北向馳援,追擊叛軍韓晃部的東揚軍臨時駐地。

東揚軍立軍之初,便以軍備豪奢而著稱,因為隨軍民夫眾多,哪怕是這樣一個臨時駐地的營壘,已經不遜色於一座小型的要塞,甚至軍中還有一部頗成建制的騎兵斥候營。

雖然始終沒有與韓晃部主力碰撞交戰,但東揚軍的北上也並非全無意義。戰爭對地方造成最大的傷害自然是直接的燒殺擄掠,至於更長久的遺毒則是令人心惶惶,對生產和生活持續的破壞。流寇肆虐,人不能安於土,民不聊生。

東揚軍自浙西北上,一路而來,掃平諸多趁亂而起的強人,大軍過境不只穩定了沿途地方的局勢,更避免了這騷亂向吳中繼續蔓延。一如東揚軍最初成軍的目的,不是為了出擊殺敵,而是為了守護吳中鄉土。

由於軍令的沖突矛盾,東揚軍並沒有直接進入叛軍如今肆虐的故鄣等幾縣,只是圍繞著陽羨並吳興郡的長城、武康等幾縣築起防線。雖然沒有直接的交鋒,但在身後有這麽一支強軍駐紮,叛軍也不敢肆無忌憚。甚至於那些依附叛軍的豪強亂部都開始脫離叛軍建制,向東揚軍歸順投降。

今日的東揚軍營地較之以往的肅穆要顯活潑一些,營地內外不時爆發出一陣陣的歡歌笑語聲。連場大戰誠然會讓人力疲敝,士氣低迷,但若長久沒有戰事發生,人心同樣會懈怠,很難長久保持高昂的氣勢。因而對士氣的激勵和維系,也是極為考驗將帥的方面之一。

因而一旦駐軍日久,軍營中往往都會進行一些對抗性質的軍戲,又或者組織大規模的游獵,練軍的同時也清理駐地周邊的潛在隱患。

不過今天東揚軍的歡慶卻不是將帥們有意的組織安排,而是因為一則捷報的傳來。對於絕大多數都是由吳人組成的東揚軍而言,京畿收覆亦或不收覆與他們關系不大,只要吳中鄉土不亂就好。但如今創下這大功的乃是吳人,而且還是吳人年輕一代翹楚的駙馬都尉沈哲子,自是人人都感與有榮焉!

自晨間他們的主帥沈充巡視各營開始便下軍令,除了基本的巡視和守衛之外,開禁三日,大犒諸軍!一輛輛裝載酒肉的大車被送入營中,雖然軍中即便是開禁飲酒也有限量,但這對於長久枯燥的軍旅而言,也是極為難得的調劑。

士卒們待在各自的營帳中,一邊小口輕啜有幾分濁色的酒水,一邊大口往嘴裏送著油水充足的肉食,三五成群湊在一起高談闊論,談至酣暢之處便紛紛發出爽朗開懷的大笑之聲。沒有巡察隊來呵斥他們噤聲肅靜,也沒有兵尉什長催促他們速去操練,真是難得悠閑愜意。

而在中軍大帳中,同樣是一片歡歌笑語。

大帳中最當中的位置,沈充不著甲胄,一襲絲袍,頭戴竹冠,那模樣像極了放達任性的名士而非統兵方鎮眾將。他面前案上擺著一張琴,隨其手指彈跳撥動,清靈歡快的樂曲聲自指端流暢湧出。席中亦有為數不少參佐部將,或以吹彈迎合,或用節鼓伴拍,亦有人引吭高歌,場面一時間歡欣到了極點。

時人尚風雅,音樂更是被視為陶冶情操第一妙事,大凡富足人家子弟,多有涉獵於此。沈充自己本身便是吳曲大家,所擬樂章風靡一時,可惜家門不幸養了一個諸竅皆通,唯獨雅戲一竅不通的兒子。今日他胸懷酣暢放達到極致,那高妙曲聲讓人嘆為觀止。

一曲奏畢,眾人自是擊掌喝彩,然而沈充卻有些意猶未盡,嘆息道:“吳音多纏綿,淒清感懷,不足盡興……”

眾人聞言後不免會心一笑,吳曲長於纏綿失於暢快爽朗,自然難以匹配沈充當下心境。生子如此,人生暢意至極,換了場中任何一個人,只怕都會欣喜若狂,可謂無憾!

“願為使君試奏《行路難》!”

席中一人起身拿過琵琶攬在懷中,乃是舊任禦史中丞的會稽謝藻,轉弦一撥,便有鏗鏘之聲激揚而起。

沈充在席中眸子一亮,隨著那曲聲漸漸激昂,已經忍不住站起身來慨然詠唱:“君不見大江湧,碧波橫陳……”

一曲罷了之後,沈充整個人神采奕奕,只是卻搖頭笑語道:“這小兒樂理所通實在太淺,悖於舊韻,貽笑大方之家,難為他自己還沾沾自喜。”

雜曲《行路難》本是抒發人生不如意,世事艱難的感懷之作,曲近清商。沈哲子這一篇不入窠臼,難免就悖於曲調不好入樂,因而沈充嘆以悖於舊韻。只是說這話的時候,任誰都看得出來,他哪裏是可惜不滿,分明是欣慰到了極點。

原本擔任臨海太守的賀隰再歸沈充麾下為前鋒都督,聞言後便笑道:“幼鳳清聲,不媚老羽。使君家這位公子,所作所為可是讓我們這些長輩無地自容,格局方略之大,已經遠超當時,難為眼量啊!”

沈充聽到這話後,已是忍不住大笑起來,返回席中後示意眾人各自歸席,嘆息道:“小兒性倔,偏偏又自成格局,我這為父者已是拙於約束。他簡從突入京畿,自己謀略得當,卻讓旁觀者驚悸不已啊!”

“駙馬大才於世,縱橫江表,後繼有人,使君又何憂之有啊!”

一眾人再誇讚一番,沈充臉上笑意更濃,再行過一番酒,才將話題轉到了眼下:“局勢板蕩不寧,智短一寸,便落後百裏。犬子他輕身得功,倒讓時局裏老人不乏尷尬。我這為父者也是無奈,總要替他收拾一番。”

眾人聞言後便是了然,明白沈充這是要亮明姿態,給予兒子聲援支持。如今這世道看似是旗幟鮮明的王師與叛軍之間的對抗,但其實內裏各方糾葛,局勢要覆雜得多。人人都有一盤算計,如果沒有足夠的底氣,奇功不是人人都能創建的。

別的不說,單單荊州、江州方面,都是舉足輕重的方鎮,如今卻被一個小輩踩踏建功。他們甚至不需要下多狠的手,只要攻勢稍有放緩,沈哲子那裏形勢便會惡劣數倍!

“京畿收覆,叛軍各部應是惶恐,眼下吳郡之賊眾雖然仍是勢眾,其潰未遠。此處地近鄉土,我等可得地利,使君可率師長驅向北馳援京畿,以全此功。”

略作沈吟後,席中的賀隰便作出建議道。

沈充聞言後卻搖了搖頭,說道:“東揚成軍,本是守土,遠師勞頓,未必能勝。如今都外陶公掠陣,我倒不擔心戰事再有反覆。”

雖然心內不乏焦灼,擔心兒子的安危,但沈充不得不考慮更多,並不覺得即刻率領東揚軍北上馳援是個好選擇。

首先這第一點自然是鞭長莫及,東揚軍要保證足夠的輜重運輸和補給才能發揮出最大戰鬥力。沈充即便是率眾奔馳,到達建康最少也要十數日,而且一旦被圍點打援,更有可能陷入進退失據的困境。

第二點則是吃相問題,沈哲子攻入建康搶先救出皇帝,大功已是無疑。兒子已經備受矚目,如果自己這個老子再急吼吼的往建康沖,不免會與其他各軍有爭功之嫌。要知道,荊州軍不只是距離建康最近,而且陶侃還擔任節制各路人馬的大都督。

如果沒有兒子創建大功這個前提,沈充倒也不介意與陶侃爭功。但正因為他家如今已經備受矚目,便不得不考慮過猶不及的問題。尤其對沈充而言,他已經慣於做兒子的後盾少出風頭,這會兒也實在不宜忽略陶侃的想法,再往建康去。

不去建康,不意味著沈充什麽事都不做。早先雖是興奮的放浪形骸,但不意味著他就完全不理眼前,心裏已經形成一些思路。

“如今我軍駐於陽羨,首重仍是叛軍韓晃部。稍後遣使前往京口,而後我軍西入廣德,阻斷叛軍歸途。”

失去建康後,歷陽軍可以說是喪失了最大的底牌,首先要做的應該就是要將分散的力量快速集中起來,沒有了四面出擊的底氣。所以將韓晃困在太湖以北便極為重要。而且兒子攻入建康後,便傳信給沈充,希望老爹能勸降韓晃,將此人保全下來。

沈哲子對於平叛之後的計劃,也與沈充探討過一番,沈充對此雖然不是特別讚同,但兒子既然有想法要試一試,那他便給予支持好了。所以沈充要留下來打殘韓晃部,同時他的軍隊放在此處,既能震懾住吳郡的王舒,又能給行臺的庾懌以支持,不讓淮北有機會對京口行臺幹涉太多。

除此之外,沈充還派人傳信給荊州和江州。來日如果蘇峻事敗,要麽是南下宣城尋找戰機,要麽是過江北上往豫州或淮北流竄。如果選擇前者,沈充主動向陶侃申請在宣城對蘇峻進行最後的圍剿。換言之就是向陶侃保證,他不會北上分功,將建康城和兒子的安全都托付給陶侃。

沈充當然不會自大到以為憑東揚新成之軍能夠殲滅歷陽悍軍,所以要與溫嶠合作,由江州方面負責驅趕追擊,將敗軍趕入預定的戰場,而他則負責攔截圍困,畢其功於一役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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